跑掉的兔子,炸膛的土枪

发布时间:2023-01-29 来源:京报网_北京日报官方网站 原文链接:点击获取

从银行领回了兑换的兔年纪念币。看着纪念币上那只用后腿站立着的可爱的兔子,我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
小时候,家里养了一只大白兔。我每天拿大白菜的叶子喂它,它好像也并不怎么爱吃。也喂过胡萝卜,也不太灵。后来才知道其实兔子最爱吃的还是草,不过也为时已晚。

插图王金辉

有一天,它不知怎么地从关它的那个房间跑出来,到了屋外。刚好被我看见,我就想把它给逮回来。我追,它就跑。我停下,它便也停下,一对红红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。

追着追着就到了一大片麦地边上。绿油油的麦子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,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摆,在太阳照耀下,像一匹匹巨幅绸缎。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可能把这只兔子追回来了,但还是抱有幻想,傻傻地跟着它走。兔子不慌不忙地慢慢跑着,拐过一个弯,就从田埂上消失了——我想,它在消失之前,一定曾扭过头,像这样用后腿站立着,轻蔑地看了我一眼。

现在我身边只剩下无边的麦浪。我待在原地,半天没动弹,第一次深深体验到了什么是绝望。

好像每个村里都有一个两个混混,我们村也有一个,他的名字叫学文,他爷爷的父亲跟我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。他当时大概二十岁出头,成天游手好闲,不是拎着铮亮的鱼叉围着大队的鱼塘转悠,就是扛着自制的土枪在田地里溜达。他听说了我家兔子的事,兴奋地拍着土枪对我说,保证帮我追回来。我大惊失色,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。

打那以后,每次听说学文打到了兔子,我都赶紧跑去看,每次都只看到灰兔或者黄兔,从来没有白兔。我就暂时松了一口气。但心仍旧悬着。

再后来,听说学文有一次打枪的时候,枪炸了膛,把他自己的一条胳膊和半张脸炸烂了。

听村里人说,学文的土枪和火药都不是他自己造的,而是逃荒到我们村的那个老乡帮他造的。村里收留了这老乡,他还带着个女人,就在村子西头河滩地上种瓜,有香瓜,有西瓜。老乡身材很魁梧,脸黑而瘦硬,满脸胡子楂。目光像鹰,话少。他会做大炮仗,是用村里学生课本上的纸张卷出来的,语文课本、数学课本都有,卷得紧紧的,跟擀面杖一样粗细,炸起来简直和春雷一样响。每次放炮仗,地上都会落一堆树叶,房上的瓦也跟着咯噔咯噔响一阵子。他女人会摘南瓜的嫩叶做菜吃,我们村的妇女们在串门的时候聊起来都表示不可思议。

有一次,不知道谁放假消息说,老乡出门去了,只留下那个会吃南瓜叶子的女人看家,大家可以放心地去摘瓜,没什么可害怕的!几个小孩就成群结队,很招摇地去了,我也跟在后面,因为我实在抵挡不住瓜香的诱惑。当时瓜还没成熟。哪知道我们刚拨开瓜园的木栅栏门,就看见老乡从他的窝棚里钻出来,在我们面前立着,明知故问,“干啥咧?”事出意外,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,领头的孩子感到自己有义务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,遂语无伦次地嗫嚅,“我们……来……看瓜的……”“——走!”老乡只冷冷地扔下这一个字,就转身回了窝棚,看都没再看我们一眼。大家于是讪讪地退回了。

学文听说后,指着我们说,“真是怂!一村子本地户被个逃荒来的老乡给降住了。”大家就很羞愧地低下了头。我很后悔不该跟着一起去,做了偷瓜这件很丢脸的事,而且失败了。我对于被河南老乡降住什么的倒不太在意——他并没有对我们说“滚”,他说的是“走”。我觉得老乡对我们还是给了面子的。

老乡造炮仗从来没有失过手,为啥土枪还能出这么大的毛病呢?当时也不是没人怀疑过。有人说,学文偷过老乡的瓜;有人说,学文趁老乡不注意,去撩过他的女人;也有人说,学文让老乡造枪造火药都是白给,打的兔子从来不分给老乡。不过也有人说,学文根本不承认偷瓜,也不承认偷偷撩女人,因为这些都是当着老乡的面干的。据说学文曾经扬言,老乡只要敢髭毛,他就能立马让老乡滚蛋。就好像当初收留老乡是他拍的板一样。

议论归议论,谁也没有去问过老乡,不过就算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结果,因为老乡的话很少,而且口音重,不容易听明白。后来我跟搞法律的朋友聊到这个事,他们都说这叫有罪推定,不应该这样无谓地怀疑老乡。不过终归也没有人去问老乡的罪。过了几年,分田到户,大队不让老乡在河滩地上种瓜了,老乡就和他的女人离开了村子。学文呢,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村里不见了。

我至今都很庆幸那只白兔能逃过一劫。

(原标题:那只白兔)

来源:北京晚报 作者:元之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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